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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袁瓊瓊】

然而伯偉其實並不是餓。他就是肚子裡一股鬱氣，筷子在菜裡頭戳兩下，問說：「酒呢。」吃飯時馬利陪伯偉喝的那半瓶酒，她後來又倒回瓶子裡去。這時就拿過來。倒了一杯。伯偉一仰腦袋，一口氣灌下去。又說：「馬利，再去弄點酒。」馬利不答應：「要睡覺了！還喝什麼！」

全家裡，也只有馬利可以這樣跟他衝撞，但是今天伯偉太不痛快，連看馬利都不順眼起來。他一拍桌子，罵道：「這個家裡我連說話都沒人聽了！」

馬利是識趣的，馬上見風轉舵，遂說：「好！馬上給你買。」她甜甜一笑，拍拍伯偉肩膀，哄孩子似的：「我順便給你帶滷味回來。」她蹬著木屐，踢他踢他出門。快樂天使似的。

小進仍站在門邊。伯偉盯著她看。越看越覺得是秀霞站在自己面前。他轉過頭去。小進等了等。伯偉並不理她，只沉著臉坐著。小進看沒事，轉身要回自己房，才跨步，伯偉喊：「誰喊你走的。」

這聲口她很熟習。小時候，凡要打人之前，伯偉說話就是這種腔調。平平的，像是無事，像是在跟你問好，但是剎那間就會有巴掌飛來。

小進頸背上的毛豎起來。照道理這事也經過多次，似乎該習慣了，但小進依舊，預期到會面臨的事，她就有種渾身緊繃的感覺，巴不能立即縮小成無形。

她又轉過身來。這次直直站著。覺得兩手沒處放。或許放在大腿兩旁，這樣父親如果動手，她可以兩手抬上來護住臉。或許，另一種方式，如果父親動手，她可以兩手往前推，推開他，然後逃跑。

但是伯偉只是說：「你哥呢？」

小進不想說。倒不是要護藺虎，而是她知道這兩個人撞上了會發生什麼。她含糊回答：「大概在家吧。」

伯偉停頓，好半天又問：「到底是在，還是不在？」

小進看出來伯偉有些怪。大約方才那一口氣乾下的酒精開始發揮效力了。但也不能確定。她太害怕伯偉，以致於跟他相關的任何判斷，她都多少有些混淆。

她希望馬利趕快回來。

伯偉看著她，忽道：「過來。」

小進過去，小心翼翼把椅子拉遠一點，坐他對面。

（待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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